正在加载......
既不是图拉的——
也不是我的股票池故事——我这种故事实在太多,必须克制自己——超过了那些以冰库为中心的故事。听说,杀害席豪移民区工人的那些凶手当时就在冰库里寻找避难所。从那时起,就有八九个给冻住了的杀人犯坐在冰库里,坐在冰库最冷的地方。很多人——只有我没有——都猜想那个销声匿迹的埃迪·阿姆泽尔是在冰库里。孩子不肯舀汤喝,母亲们就用这个黑糊糊的、没有窗户的“色子”来吓唬他们。人们都这样传说,说小马策拉特不肯吃饭,他母亲就把他关进冰库,关了几个钟头,惩罚他,从此以后他就连一厘米也不会长了。
因为冰库里面有一种神秘莫测的东西,所以只有当运送冰块的车子开到门口,装运嚓嚓作响的冰块时,它的油毛毡门才会打开。每当我们为了显示勇气,从洞开的门口跳过去时,冰库就会向我哈气,而我们也不得不跑到太阳下面去。尤其是图拉害怕冰库,她不敢从开着的冰库门口走进去。她一看到那些腰系黑色皮围裙、面孔紫红、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人,就要躲避。当运冰工用冰钩把冰块从地窖里拖出来时,燕妮就会朝那些人走去,请求他们让她摸一下冰。有时候他们允许她这样做。然后,她就把一只手放到一块冰上去,放了好久,后来还是一个四方脸膛的男子把她的手拉开:“现在够了。你是想把手粘在上面呀!”
后来,在运冰工当中甚至还有法国人。他们完全像本地运冰工一样,用肩膀扛冰块。他们同样是四方脸,面孔紫红。人们把他们叫做外国工,但不知道是否允许同他们讲话。可是,在女子中学学了法语的燕妮却向一个法国人打招呼:“您好,先生!”
这个人彬彬有礼地说:“您好,小姐!”
燕妮行屈膝礼:“对不起,先生!我可以进去几分钟吗?”
这个法国人做了一个邀请动作:“请进,小姐!”
这时,燕妮又行了一个屈膝礼:“谢谢,先生!”随后就让她的手消失在那个法国运冰工的手里。冰库接纳了两个手牵手的人。其余的运冰工都哈哈大笑,开着玩笑。
我们没有笑,而是开始轻声数着:“二十四、二十五……要是她在我们数到两百时还不出来,我们就大叫救命!”
他们在数到一百九十二时依然是手牵手地出来了。她左手拿着一块冰,再一次向她的运冰工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便同我们一道走到太阳下面。我们冷得瑟瑟发抖。燕妮用灰白色的舌头舔着冰块,又把冰块递给图拉舔。图拉不肯舔。我舔了,冷得要命的冰就是这种滋味。
亲爱的图拉表妹:
在发生你的欧洲医蛭和燕妮晕倒这件事时,在我们因为这件事,也因为你老缠住我要生一个孩子而发生争吵时,在你很少同我们一道去股票池时,在我们——燕妮和我不想再爬进木材仓库到你那儿去时,在夏天已经过去,学校开学时,燕妮和我不是坐在印第安人村园圃篱笆前的芮萝丛中,就是坐在天鹅之家旁边。我国不转睛地盯着冰库,好帮助燕妮,因为燕妮只能识别没有窗户的黑“色子”。在我眼中,冰库比栗子树后面的股票啤酒厂大楼显得更为清晰。也许是这个建筑群像城堡似的屹立在昏暗的砖墙后面的缘故吧。肯定有一些闪闪发亮的缸砖镶在机器问高高的教堂窗户四周。尽管如此,从四面八方看,敦实的烟囱仍然耸立在朗富尔上空。我可以指天发誓:股票烟囱戴着一顶莫可名状的骑士头盔。它受到风的摆布,冒出黑色的滚滚浓烟,一年必须清扫两次。每当我闭上眼睛时,办公大楼就从栽满碎玻璃的围墙上用浅砖红色的目光看着我。我想,可能是双套胶轮马车在定期离开这个啤酒厂院子。那是一些膘肥体壮的比利时短尾马。啤酒马车夫和他的副手腰系皮围裙,头戴皮帽子,面孔呆滞、紫红。马鞭放在马笼头里。围裙里面是运货单和皮夹,还有半路上用的口嚼烟草。金属纽扣在饮马器具上碰出一些点纹。每当前轮或者后轮绊到啤酒厂大门的铁门槛上时,啤酒箱就会跳起来,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大门的门拱上用铸铁字母写着:潮湿的内脏——洗瓶厂。十二点半时,汽笛鸣响。一点钟时,汽笛又响了起来。洗瓶厂的木琴也进入合奏。现在,这部总谱已经丢失,然而气味却留存人间。
当东风使啤酒厂烟囱顶上的头盔改变方向,将滚滚黑烟经过栗子树上空,经过股票池、冰库和印第安人村上空,往飞机场方向扩散时,就会下酸雨。把发酵过度的渣从铜锅里清除掉,那些放得过久、已经变味的东西是:烈性黑啤酒、比尔森啤酒、麦芽、大麦、三月份酿造的啤酒、啤酒原料和普通啤酒。另外还有废水。尽管老听人讲,它们流到别处去,但是,股票啤酒厂的出水口仍然通向股票池,使它变酸、变臭。因此,我们在喝图拉的欧洲医蛭汤时,喝的是一种苦涩的啤酒汤。谁踩死一只痢蛤蟆,谁就同时打开了一瓶烈性黑啤酒。有一个喃喃自语、嘴里含着口嚼烟草的人给我扔过来一条手掌那么长的拟鲤,我在天鹅之家旁掏出这条拟鲤的内脏,有肝脏、牛奶和残渣——熬坏了的麦芽止咳糖块。当我让它在劈啪作响的小火上烤得松软时,它就像酵母一样,对于燕妮来说,它是在发酵,它的表层发酵,味道——我在里面塞了很多鲜莳萝——就像去年的黄瓜臭水。燕妮只吃了一点点鱼。
可是,当风从飞机场那边吹过来,把池子上面的水汽连同啤酒厂烟囱里的浓烟一道吹向小锤公园和朗富尔火车站时,燕妮就会站起身,把目光从塞满冰块的油毛毡色子上收回来,在莳萝丛中显示出屈指可数的几下舞步。她在跳芭蕾舞时身轻如燕,体重减轻了一半。她用几次小步跳跃和优美的鞠躬结束了她的演出。我情不自禁地像在剧院里一样鼓起掌来。有时候我也送给她一束莳萝,我在莳萝茎上套了一个啤酒瓶橡皮垫圈。这些从不枯萎、总是红艳艳的鲜花几百朵几百朵地漂浮在股票池的水面上,形成一些“岛屿”,然后被人搜集起来。我在向波兰进军与占领克里特岛期间①收集了两千多个啤酒瓶橡皮垫圈,在清点数字时感到自己真是发了大财。有一次,我给燕妮做了一串橡皮垫圈做的项链,她把这串项链像真正的首饰一样戴在脖子上。我为这种东西感到害羞:“这些东西你上街别戴,只在池子边或者家里戴。”
--------
①指1939年9月1日到1941年6月。
然而在燕妮眼里,这串项链并不是蹩脚货:“我就是要戴,因为这是你做的。你知道,它使人感到很亲切。”
这串项链并不难看。本来,这是我为图拉做的。但是,图拉很可能会把它扔掉。当燕妮在莳萝丛中翩翩起舞时,项链甚至显得非常漂亮。她跳完舞老是说:“现在我可累了。”随即扫了冰库一眼,“我还得做作业。明天我们要排练,后天也要。”
我凭借身后的股票池试探着:“你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柏林来的那个芭蕾舞教练的消息吗?”
燕妮回答道:“哈泽洛夫先生最近从巴黎寄了一张明信片来。他说,我必须锻炼我的脚面。”
我缠住不放:“这个哈泽洛夫先生,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燕妮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这种事你可是问过我有十次啦。他很瘦很高,衣冠楚楚,老叼着长长的香烟——他从来不笑,要不然,充其量只是用眼睛笑一笑。”
我胸有成竹地重复道:“那么,要是他有朝一日用嘴巴来笑或者说话呢?”
燕妮说:“那就显得可笑,而且还有点叫人害怕,因为他讲话时要露出满口的金牙。”
我说:“是真金的吗?”
燕妮说:“我不知道。”
我说:“问他一下吧。”
燕妮说:“这会使我感到难堪。那些牙齿可能是用假金子做的。”
我说:“你的项链也是用瓶子上的橡皮垫圈做的呀。”
燕妮说:“那好吧,我就给他写信问一问。”
我问:“今天就写吗?”
燕妮说:“我今天太累了。”
我说:“那就明天吧。”
燕妮说:“我究竟该如何打听呢?”
我给她口述这封信的内容:“你干脆这么写:哈泽洛夫先生,我还要问的是您的金牙齿。那些金牙齿是真的吗?您过去是否有别的牙齿?如果您曾经有过别的牙齿,那么,那些牙齿又在哪儿呢?”
燕妮写了这封信,哈泽洛夫先生立即就回信说:金子是真的;过去他曾经有过又小又白的牙齿,有三十二颗;他把那些牙齿扔掉了,扔进了身后的灌木丛中,后来镇了新牙,镶上了金牙齿;这些金牙比三十二双芭蕾舞鞋还要贵。
这时我对燕妮说:“现在你数一数,看看你的项链有多少个橡皮垫圈。”
燕妮数完之后感到困惑不解:“多凑巧啊,也是三十二个,不多不少!”
亲爱的图拉:
你带着你那划破的双腿,又走了过来。这种事是难免的。
九月底,莳萝草正在抽芽,大地一片桔黄,股票池涟漪起伏,把一团肥皂泡沫抛向岸边。九月底,图拉来了。
印第安人村把她和七八个小伙子吐了出来。有一个人抽着烟斗。他站在图拉身后,当一堵挡风的墙,然后给她烟斗。她一声不吭地抽着。他们慢悠悠地故意绕着弯路,逐渐靠近了,然后停下步来,望望天空,望望我们,随后便转过身去,走了,隐没在印第安人村的篱笆和刷得雪白的村舍后面。
有一次,傍晚时分——我们背着光,啤酒厂烟囱的头盔戴在一个鲜血直流的骑士那淌着鲜血的头上——他们出现在冰库旁边,沿着正面的油毛毡墙鱼贯而行,穿过荨麻地。在莳萝丛中,他们走成一排。图拉把烟斗递给左边的人,对着蚊子说:“这些人忘了锁门。燕妮,你不想走进去,看一看里面是怎么回事吗?”
燕妮十分友好,总是很有教养地说:“啊,不!已经很晚了。另外,我也有点累了。你知道,咱们明天有英语课,还有,在训练时我必须精力充沛。”
图拉手中又拿着烟斗说:“那就不去吧。咱们就去看门人那儿吧,好让他锁门。”
可是燕妮已经站起了身,而我也不得不站起身来说:“你一块儿走吧,不成问题。再说,你也累了,你刚才就这样说过。”燕妮再也没有倦意,她只想往里瞧上一眼:“里面确实很有意思,哈里,你瞧!”
我在她旁边走着,进入荨麻地。图拉在前面,其余的人在我们后面。图拉的拇指指着那道油毛毡门。这道门开着一条缝,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这时我不得不说:“你千万别一个人进去。”身材苗条的燕妮站在缝隙处彬彬有礼地说:“你真好,哈里。”
除了图拉,还有谁——
在燕妮身后把我推进了门缝里。我已经忘了曾经握手言定,指天发誓,要在外面保护你和小伙子们。当冰库的气息支配着我们时——再加上燕妮的小拇指同我的小拇指钧在一起——当冰凉的肺部带领我们往前走时,我知道:现在图拉要么是独自一人,要么是同捣蛋鬼们一道,已抽着烟斗离开这里,走向守门人了。她不是去那里取钥匙,就是去接守门人,并连带取钥匙。这一伙人用九个声音嚷嚷着,好让守门人在他锁门时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因此——或者说因为燕妮的手指钧住了我的手指,我没法大声呼救。她领着我安然无恙地通过沙沙作响的黑色通风管。从四面八方,甚至从上面和下面,都使我们不会发生呼吸困难,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这时,我们经过了好多入口和楼梯,这些地方都用红色方位小灯标出。燕妮用完全正常的声音说:“请注意,哈里,现在有台阶,往下走,十二级台阶。”
尽管我已经考虑到了,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下去,走到底层,但我仍然被一股来自下面的吸引力吸住,砰的一声落了下去。燕妮说:“好啦,现在我们到了第二层地窖,我们必须往左边走,那儿可以通第三层地窖。”这时,尽管我浑身发痒,但我却宁愿呆在第二层。这是刚才走等麻地时引起的。可是现在,这种气息从四面八方吹来,凝聚在皮肤上。每个方向都在发出喀嚓声,不,是嚓嚓声,简直就是嚓嚓声。冰块垛成堆,全副牙齿磨得嚓嚓作响,牙齿上的珐琅质已经碎裂,铁器呼出的气有一股发酵味,太热,有胃酸味,时而干燥,时而潮湿。大概不会有油毛毡了。酵母在发酵。醋在蒸发。蘑菇在猛长。“小心,台阶!”燕妮说。这是在谁的有麦芽苦味的喉咙里?是什么地狱的三层地窖让黄瓜敞放着,任其腐烂?哪个魔鬼在零度以下硬逼着我们?
这时,我既想大声叫喊,又想低声耳语:“要是我们不……他们会把我们锁在里面。”
可是,燕妮依旧一本正经地说:“上面总是在七点钟锁门!”
“我们在哪儿?”
“现在我们在第三层地窖。这儿放着冰块,这些冰块已经有好多年了。”
我的手想详细了解情况:“多少年?”然后往左边伸出去,寻找那种东西,果然找到了,而且黏在很久以前的大牙齿上:“我黏住了!燕妮,我黏住了!”
这时,燕妮的手放到了我黏住的手上。我立即把我的手指从巨大的牙齿上缩回来,紧紧抓住燕妮这只炽热的胳膊,这只由于跳舞长得亮丽动人的胳膊,这只能够躺在空中、在空中睡觉的胳膊——当然,另一只胳膊也能这样做。两人被冰块中的气息摩擦得热乎乎的。腋窝里也是如此。这是八月份的事。燕妮咯咯笑着:“你不该挠我痒痒,哈里。”
可是我愿意这样做:“只管抓住,燕妮。”
她允许我这样做,而且还开口说了:“有点儿累,哈里。”
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这儿有条长椅,燕妮。”
她毫不怀疑地说:“为什么这儿就不该有长椅,哈里?”因为她这样说了,所以那儿就有了一条长椅,是用铁做的。可是因为燕妮要往上面坐,所以她坐的时间越长,这张铁椅就越会变成舒适的、业已坐坏的木椅。现在,燕妮在冰库的第三层地窖用早熟和担心的语气对我说:“现在你再也不会受冻了,哈里。你知道,我曾经在一个雪人身体里躲藏过。我在那里面时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在你无法摆脱寒冷时,你就要抓住我,你明白吗?而要是你仍然感到冷的话——因为你从来没有在一个雪人身体内待过——那你就要吻我,你知道,这样做管用。我甚至可以把我的衣服脱给你,因为我用不着,确实用不着。这时候你根本不用客气。这儿反正也没有别人。我在这儿就像在家里一样。你可以把它当做围巾围在脖子上。在这以后,我要睡一会儿,因为我明天要到拉娜夫人那儿去,后天还要训练。更何况我确实有点儿累,你是知道的。”
我们就这样在铁制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夜。我紧紧抓住燕妮。她那干燥的嘴唇并不好看。我把她的棉布衣服——但愿我知道,这是有点纹的,有条纹的,有方格纹的吧?——把她夏天穿的短袖衫围在我肩上,围在脖子四周。她虽然没有穿衣服,但却穿着内衣,躺在我怀里。我的双臂并不感到疲乏,因为燕妮很轻,即便是睡觉时也如此。我不睡觉,免得她从我手中滑下去。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一个雪人身体内待过,所以要是没有这两片不干燥的嘴唇,没有这件棉布衣服,没有怀里这轻轻的重量,没有燕妮,我也就注定完蛋了。四周都是喀嚓声、叹息声和嚓嚓声,我置身于冰块的气息中。冰块既哈着气,又吸着气,我受到冰的支配,时至今日,仍然如此。
虽然如此,我还是活到了第二天。早晨,在我们头上的地窖里发出阵阵嘈杂声。这就是那些身系皮围裙的运冰工。穿上衣服的燕妮想知道:“你也睡了一会儿吗?”
“当然不会睡。总得有一个人瞧着点儿。”
“你呀,你想想看,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脚面的情况更好了,最后,我能转三十二个弗韦泰。这时,哈泽洛夫先生笑了。”
“用金牙齿?”
“在我单腿转呀、转呀的时候,他用所有的牙齿笑。”
我们一边低声耳语着,一边圆着梦,毫不费劲地就到了第二层地窖,然后再拾级而上。红色方位小灯显示出垛成堆的冰块之间的道路、出口和出口的方形光线。可是燕妮拉住了我。别让人看到我们,因为,“要是他们抓到我们,”燕妮说,“那以后就再也不会让我们进来了。”
在门口耀眼的四方形光表明再也没有系着皮围裙的人时,在膘肥体壮的比利时马拉动车子时,在胶轮运冰车骨碌着渐渐远去时,我们在下一部运冰车开到门口之前赶紧从门口钻了出去。太阳从栗子树林里斜照在冰库上。我们紧贴着油毛毡墙根走过。一切都散发出与昨日不同的气息。我的双腿又陷进了荨麻丛中。在小锤路,当燕妮背诵她那些不规则的英语动词时,我开始害怕起木工师傅那只在家里等着要揍我的手来。
你知道——
我们在冰库里过夜带来了一些后果:我挨了揍;接到参议教师布鲁尼斯通知的警察提出了一些问题;我们的年龄更大了,从此以后把股票池连同它那些气味留给了那些十二岁的孩子。在有人再一次收集旧货时,我把自己搜集的啤酒瓶橡皮垫都廉价处理了。燕妮是否把瓶盖橡皮垫收藏起来了,我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都尽力回避。当我们在埃尔森大街上无法回避时,燕妮便会满脸通红。图拉在楼梯上或者在我们的厨房里一遇到我——她不得不在那儿拿盐巴或者借锅子——我都会面红耳赤。
你还记得吗?
包括圣诞节在内,至少有五个月我再也不搜集东西了。在这段时间里,在向法国进军和向巴尔干进军之间的空隙①中,我们木工作坊的伙计越来越多地被应征入伍。后来,战争也在东部开始后,就用乌克兰人来当辅助工,用一个法国人来代替木工伙计。木工伙计维施内夫斯基在希腊阵亡。阿图尔·库莱泽伙计一开始就阵亡于伦贝格。后来,我的表兄,图拉的哥哥亚历山大·波克里弗克——据说,他不是阵亡,而是淹死在一艘潜水艇里。这时,大西洋战争已经开始。波克里弗克一家人,就连木工师傅和他的妻子,每个人都戴着黑纱。甚至连我也戴上了黑纱,而且还为此感到非常自豪。每当有人向我打听我带孝的原因时,我就说:“我的一个表兄,我非常亲近的表兄,在前往敌占区的加勒比海航行时没有返航。”其实我对亚历山大·波克里弗克差不多是一无所知,甚至连加勒比海也是吹牛。
--------
①向法国进军于1940年6月22日结束;挺进巴尔于于1941年4月6日开始;1941年6月22日开始进攻苏联。
还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