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营棚里,墨诺伊提俄斯骠勇的儿子照料着受伤的欧鲁普洛斯。与此同时,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正进行着一场大规模的混战。达奈人的壕沟已不能阻挡特洛伊战勇的进攻,沟上的那道护墙亦然——为了保卫海船,他们筑起这堵护墙,并在外沿挖出一条深沟,却不曾对神祗供献丰盛的祀祭,祈求他们保护墙内迅捷的海船和成堆的战礼。他们筑起这堵坚实的护墙,无视神的意志,所以,它的存在不可能久远经年。
只要赫克托耳仍然活着,阿基硫斯怒气不消,只要王者普里阿摩斯的城堡不被攻陷,阿开亚人的高墙就能稳稳当当地站立。但是,当所有最勇敢的特洛伊人战死疆场,众多的阿耳吉维人长眠客乡,剩下一些人回返后,当普里阿摩斯的城堡在第十个年头里被阿耳吉维人捣毁,后者驾着海船回返他们热爱的故乡后,那时,波塞冬和阿波罗议定,引来滚滚的河水,冲袭扫荡,捣毁护墙。
河水,所有从伊达山上泻流入海的长河,瑞索斯和赫普塔波罗斯,卡瑞索斯和罗底俄斯,格瑞尼科斯和埃塞波斯,还有神圣的斯卡曼得罗斯以及西摩埃斯,推涌着许多头盔和牛皮的战盾,连同一个半是神明的凡人的种族,跌跌撞撞地磕碰在河边的泥床上。
福伊波斯·阿波罗把这些河流的出口汇聚到一块,驱赶着滔滔的洪水,一连九天,猛冲护墙,而宙斯则不停地降雨,加快着推墙入海的进程。
裂地之神手握三叉长戟,亲自引水开路,将护墙的支撑,那些个材料和石块统统扔进水浪——阿开亚人曾付出艰苦的劳动,为把它们置放到位。
他把一切冲刷干净,沿着赫勒斯庞特的水流,用厚厚的沙层铺平宽阔的海滩。护墙既已冲扫,他把河流引回原来的水道——以前,它们一直在那里奔腾,翻涌着晶亮的水波。
就这样,日后,波塞冬和阿波罗会把一切整治清楚,但眼下,修筑坚固的护墙外,战斗激烈,杀声震天,护墙受到击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宙斯的鞭打下,阿耳吉维人全线崩溃,涌向深旷的海船,挣扎着回逃,慑于赫克托耳的威势,这位强有力的战将,把对手赶得遑遑奔逃。
如前一样,赫克托耳勇猛冲杀,像一飙旋风。
如同一头置身险境的野猪或狮子,遭到一群狗和猎手的追打,发疯似地腾转挣扎,猎手拢成一个圈子,将它团团围住,勇敢地面对它的扑击,甩手扔出密集的枪矛;尽管如此,高傲的猎物毫不惧怕,亦不掉头逃跑——它死于自己的勇莽——而是一次次地扑击,试图冲出合围的人群,而无论它对哪个方向发起进攻,总能逼迫猎手回跑退却。
就像这样,赫克托耳扑击在战场上,招聚着他的伙伴,催赶着他们,杀过壕沟。然而,他自己的快马却没有这份胆量。沟沿边,它们惊扬起前蹄,高声嘶叫,惶恐于壕沟的宽阔,既不能一跃而过,也不能轻松地举步穿越,因为整条沟壁的两边到处是锋快的垂悬,沟底坚指着一排排修长的尖桩,密密麻麻,由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手置,御阻强敌的冲扫。
拖着轮盘坚固的战车,驭马实在很难穿越;但步战的兵勇却跃跃欲试,试图冲过壕沟。其时,普鲁达马斯站到勇猛的赫克托耳身边,说道:
“赫克托耳,各位特洛伊首领,盟军伙伴们!此举愚盲,试图把捷蹄的快马赶过壕沟。沟中尖桩遍布,车马难能逾越,何况前面还有阿开亚人筑起的墙垣。沟墙之间地域狭窄,驭者无法下车战斗——我敢说,我们将被堵在那里挨揍。
倘若高高在上的宙斯,炸响雷的天神,意欲彻底荡除他们,并有意帮助特洛伊人——我的天,但愿这个时刻快快到来,让阿开亚人惨死此地,销声匿迹,远离着阿耳戈斯!
但是,倘若容他们掉转头来,把我们赶离海船,背靠宽深的壕沟,那时,我想,面对阿开亚人的攻势,我们中谁也不能脱险生还——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干起来吧,按我说的做;让我们就此行动。
驭手们,勒紧你们的马缰,就在这壕沟前;而我们自己要全部就地下车,全副武装,跟着赫克托耳,人多势众,一拥而上。阿开亚人将无法抵挡我们的攻势,如果死亡的绳索已经掐住他们的喉咙!”
此番明智的劝议博得了赫克托耳的欢心,他跳下战车,双脚着地,全副武装。其他特洛伊人亦无意呆守战车,聚作一团;目睹卓越的赫克托耳的举动,他们全都跳到地上。
接着,头领们命嘱各自的驭手,勒马沟沿,排成整齐的队列。战勇们分而聚之,站成紧凑的队形,一共五支队伍,听命于各自的统领。赫克托耳和智勇双全的普鲁达马斯领辖着一队兵勇,人数最多,也最勇敢善战,比谁都急切,企盼着捣毁护墙,杀向深旷的海船。
开勃里俄奈斯和他们同往,作为排位第三的统领——赫克托耳已让另一位战勇,一个比开勃里俄奈斯逊色的驭手,驾驭他的马车。
帕里斯统领着另一支队伍,辅之以阿尔卡苏斯和阿格诺耳,第三支队伍由赫勒诺斯和神一样的德伊福波斯制统,普里阿摩斯的两个儿子,辅之以阿西俄斯,排位第三的首领,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闪亮的高头大马把他载到此地,从阿里斯贝,塞勒埃斯河畔。
统领第四支队伍的是骠勇的埃内阿斯,安基塞斯之子,由安忒诺耳的两个儿子辅佐,精熟各种战式的阿开洛科斯和阿卡马斯。
萨耳裴冬统率着声名遐迩的盟军,挑选了格劳科斯和嗜战的阿斯忒罗派俄斯辅佐;在他看来,二位勇冠全军——当然,在他之后,他,盟军中首屈一指的战勇。
其时,他们挺着牛皮盾牌,连成密集的队形,对着达奈人直冲,急不可待,全然不想受阻的可能,而是一个劲地猛扑,朝着乌黑的海船。
所有特洛伊人和声名遐迩的盟军伙伴们都愿执行智勇双全的普罗达马斯的计划,只有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军队的首领,不愿留马沟沿,由一位驭手看管,而是扬鞭驱怂,扑向迅捷的海船——好一个笨蛋!他神气活现地赶着车马,注定跑不脱死之精灵的捕杀,再也甭想回到多风的伊利昂。
在此之前,乌黑的命运即已围罩过他,通过伊多墨纽斯的枪矛,丢卡利昂高贵的儿子。他将车马赶往船队的左边,正是阿开亚人,随同他们的车马,从平原上退潮般地回撤的地方。
朝着这个方向,阿西俄斯赶着他的马车,发现墙门没有关闭,粗长的门闩不曾插合——阿开亚人洞开大门,以便搭救撤离战场、逃回海船的伙伴。
他驱马直奔该地,执拗愚顽,身后跟拥着大声喧喊的兵丁,以为阿开亚人已无力自卫,将被赶回鸟黑的海船。
蠢货!他们在门前发现两员勇猛异常的战将,善使枪矛的拉丕赛人的儿子,一位是裴里苏斯之子,强健的波鲁波伊忒斯,另一位是勒昂丢斯,杀人狂阿瑞斯般的凡人。
二位壮勇稳稳地站在高大的墙门前,像两棵挺拔的橡树,在山脊上高耸着它们的顶冠,日复一日地经受着风雨的淋栉,凭着粗大的根枝,紧紧抓住深处的泥层。
就像这样,二位凭待自己的勇力和强健的臂膀,站候着高大的、正向他们迎面扑来的阿西俄斯,毫不退让。特洛伊人直冲而上,对着修筑坚固的护墙,”
高举着生牛皮做就的战盾,裂开嗓门呼喊,围拥在首领阿西俄斯身边,围拥在亚墨诺斯、俄瑞斯忒斯和阿西俄斯之子阿达马斯,以及俄伊诺毛斯和索昂的身旁。其时,墙内的拉丕赛人正极力催促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保卫海船,但是,当他们看到特洛伊人正冲向护墙,而达奈人则惊叫着溃跑时,二位冲将出去,拼杀在门前,像两头野猪,在山上站等一群步步进逼的对手,骚嚷的狗和猎人,横冲直撞,连根掀倒一棵棵大树,撕甩出一块块碎片,使劲磨咬着牙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直到被人投枪击中,夺走它们的生命——就像这样,挡护他们胸肩的捏亮的铜甲承受着枪械的重击,发出铿锵的震响。他们正进行着艰烈的拼搏,凭恃自己和墙上的伙伴们的力量。
为了自卫,为了保卫营棚和迅捷的海船,墙上的勇士们从坚固的壁基上挖出大块的石头,投砸下去,击打在泥地上,像暴落的雪片——阵凛冽的寒风吹扫乌云,洒下纷扬的鹅毛大雪,铺盖着丰腴的土地。
就像这样,石块从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手中飞出,雨点一般,砸打在头盔和突鼓的盾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巨大的投石,大得像磨盘一般。
其时,阿西俄斯,呼耳塔科斯之子,长叹一声,抡起巴掌,击打两边的腿股,发出痛苦的嘶喊:
“父亲宙斯,现在,连你也成了十足的骗子!我从未想过,善战的阿开亚兵壮能够挡住我们的勇力和无坚不摧的双手。像腰肢细巧的黄蜂或筑巢山岩小路边的蜜蜂,决不会放弃自搭的空心蜂房,勇敢地面对采蜂人的进逼,为保卫自己的后代而拼战——他们,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不愿离开 墙门,除非杀了我们,或被我们宰杀!”
然而,此番诉告并没有打动宙斯的心灵,后者已属意让赫克托耳享得荣誉。其时,在各扇门前,来自不同地域的部队在绞杀拼搏;然而,我却不能像神明那样,叙说这里的一切。沿着长长的石墙,暴烈的战争之火在熊熊燃烧,阿开亚人身处劣境,为了保卫海船,只有继续战斗。所有助战达奈人的神祗,此时都心情沮丧。尽管如此,两位拉丕赛勇士仍在不停地战斗,进行殊死的拼搏。
战场上,裴里苏斯之子、强健的波鲁波伊忒斯投枪击中达马索斯,破开两边缀着铜片的帽盔, 铜盔抵挡不住,青铜的枪尖长驱直入,砸烂头骨,溅捣出喷飞的脑浆——就这样,波鲁波伊忒斯放倒了怒气冲冲的敌人。
接着,他又扑上前去,杀了普隆和俄耳墨诺斯。其时,勒昂丢斯,阿瑞斯的后裔,击倒了安提马科斯之子希波马科斯,投枪捅进他的腰带。然后,他从鞘壳内拔出利剑,冲过拥攘的人群,先就近一剑,击中安提法忒斯,把他仰面打翻,随后又一气杀了墨农、俄瑞斯忒斯和亚墨诺斯,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挺尸在丰腴的土地上。
拉丕赛人动手抢剥死者璀璨的铠甲,而普鲁达马斯和赫克托耳手下的兵壮,人数最多,也最勇敢善战,比谁都急切,企盼着捣毁护墙,放火烧船,此时仍然站在沟沿,犹豫不决。原来,正当他们急于过沟之际,一个由飞鸟送来的兆示出现在他们眼前——一只苍鹰,搏击长空,一掠而过,翱翔在他们的左前方,爪下掐着一条巨蛇,浑身血红,仍然活着,还在挣扎,不愿放弃搏斗,弯翘身子,伸出利齿,对着逮住它的鹰鸟,一口咬在颈边的前胸,后者忍痛松爪,丢下大蛇,落在地上的人群,然后一声尖叫,乘着疾风,飞旋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