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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边说边取来一瓶酒和几只杯子。恰好布瓦松身着警察制服从店门前经过。她向布瓦松微微点了点头,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那警察便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 事。当他当班值勤的时候,有人向他递眼色,这就意味着人家要请他喝酒了。为了等候热尔维丝向他传递这样的眼色,他甚至常常在她的店门口徘徊几个小时。此 刻,他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便从天井里走过来,想偷偷地喝他那杯酒。朗蒂埃抬眼见他进屋便笑着说:
“哈,哈!巴丹克①原来是您呀!”
①注:巴丹克(Badngue)拿破仑三世的诨号。
他叫布瓦松巴丹克是开玩笑,也显示他不把帝皇放在眼里。布瓦松板着面孔默认对方的称呼,却不知道他内心里会不会对朗蒂埃生厌。其实,这两个男人虽然在政治上各执己见,却不失为十分要好的朋友。
轮到博歇说话,“要知道皇帝在伦敦时也做过警察呢;是的,老实说,他还收留过喝醉了的女人呢。”
热尔维丝给桌上的三只酒杯斟满了酒。她自己却无意喝酒,心里像五味瓶打翻了一般滋味,但是她仍等着不走,目光注视着朗蒂埃 已解开了箱子上的最后一道绳子;她一心想知道箱子里装得什么东西。她记得起当年的箱子里的角落里有一叠袜子,两件脏衬衣,一顶旧帽子。不知那些东西还在里 面?她会不会就要看到当年眼熟的物件呢?朗蒂埃在揭开箱子之前先举起杯请大家一起喝酒:
“干杯?”
“干杯。”博歇和布瓦松同声回敬着酒。
热尔维丝又为他们重新斟满了酒。三个男人用手揩了揩各自的嘴唇。后来朗蒂埃终于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放满到处散落的报纸、书 籍、一些旧衣服以及一包包的内衣。他一样样地从箱子里取出,一只小锅、一双靴子、一座鼻子已经损坏的洛特鲁罗兰①的半身塑像,接着是一件带绣边的衬衣和一 条工作裤。当热尔维丝俯下身去时,一股烟叶气味直冲鼻腔,这是不清洁男人的气味,可见他只讲究自己的外观。不,那顶旧帽子已经不在箱子左侧的角落里了。那 角落里却摆放着一只她不曾见过的绒线绣球,一定是女人送给他的东西。于是,她又沉静了下来,心头袭上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同时,她仍然继续看着他清点物 品;心中不时地确认着哪些是他们俩相好时的物品,哪些是别的女人的东西。
①洛特鲁罗兰(Ledu Rollin,1807-1874)是法国的大政治家。
“喂,巴丹克,您不知道这本书吧?”朗蒂埃又说。
他把一木书在布瓦松眼前一晃,它是在布鲁塞尔出版的《拿破仑三世情爱史》,书中还有许多插图,当中的许多往事轶闻中,有一 段叙述了拿破仑三世怎样诱惑一个厨子的女儿,那姑娘只有13岁;那插图上画着拿破仑三世赤裸着双腿,胸前只佩带着大缓勋章,正在追赶一个不肯屈服他的淫欲 的小女孩。
“嗯!对啊,的确有这回事!那可是难免的事呢!”这话与博歇心怀的淫念一拍即和,因此他兴奋地嚷了起来。
布瓦松惊讶不已,一时语塞,找不出一句为皇帝开脱的话来。书里画得写得清清楚楚,他不能否认那是事实。于是朗蒂埃总把那幅插图放在他的眼前,并作出嘲弄人的样子;布瓦松不由地举起双臂冲口嚷出声来:
“是啊!那又怎么样?难道这不是人类的天性吗?”
朗蒂埃却被他的回答堵住了嘴。于是他开始把自己的报纸和书籍排放在柜子里的一块横板上。他对缺少一个可以挂在桌子上方的小 书架表示出无奈,热尔维丝便答应他替他找一个,他所有的藏书,实际上是一套路易·布朗所着的《十年史》,还缺了第一卷;其实他从来不曾见过那第一卷;拉马 丁着的《吉隆特党人》,那是他用两个铜币买来的;还有欧仁·苏写得《巴黎的秘密》和《飘泊的犹太人》;此外还有一大堆有关哲学和论述人道主义的书,都是从 那旧书店搜罗而来的。但是,从他那恭敬而动情的目光中能看出,他对那些报纸情有独钟,这是他多年来的收集品;每次他在咖啡店里看报纸,读到某一篇精彩的好 文章和对他口味的新闻报道的时候,他便买下那份报,保存下来。最后存下了一大堆报纸,无论那个年月,也无论什么内容的报纸都有,乱糟糟的毫无次序可言。当 他从箱子底里取出那一捆报纸,一边亲呢地拍打着那纸包裹,一边对身旁的两个男人说:
“瞧见了吗?嘿!这是老子的宝贝,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敢自夸能有如此美妙的东西……你们也许无法想象,这些报纸的内涵所在。说实在的,即使把那里面的主意实行上一半,这社会就会一下子干净的。是啊!如果那样你们的那些皇帝和他们的那些绅士们可就遭殃了……
他的话被那翘起了胡子,脸色铁青的警察打断:
“还有军队呢?你们拿军队怎么样?”
于是朗蒂埃又冲动起来,他用拳头敲打着报纸嚷道:
“我主张铲除军国主义,实行民族博爱、平等……废除那些优先权、专利权和那些形形色色的尊号……我要工资平等,利益均沾,我要无产阶级的荣耀……还有一切的自由!明白吗?所有的自由!……还有离婚的自由!”
“对,对,应该实行离婚自由,那是为了道德!”博歇应和着说。
布瓦松用一种近乎庄严的口吻说:
“可是,如果我不承认你的那些个自由,我却会过得更自由呀。”
“如果您不承认,不承认……”朗蒂埃结巴起来,也许是他情绪太激动的缘故;“不,您自由不得!……如果您不承认,我就把您赶到卡宴①去。是的,连同您的皇帝老儿和他手下的走狗们都赶到卡宴去!”
①卡宴(Cayenne),南美洲法属圭亚那的首都,法国政府多将犯人流放于此。
这两个男人每次相会总要争吵。热尔维丝不喜欢这样辩论,她也一向从中劝解。当她看见那箱子里她当年情爱的幽香已馨蕊散尽,不由地精神恍惚;现在已定过神来了,于是她向三个男子指了指酒杯,示意他们喝酒。
“对呀!”朗蒂埃忽然间又冷静了下来,端起酒杯说了声:“祝你们健康!”
“祝您健康!”博歇和布瓦松同声回应着,把酒杯撞得很响。
然而博歇却感到有些不安,左右摇晃着身体,用眼角瞟了布瓦松一眼,终于小声嘀咕说:
“布瓦松先生,咱们聊的都是私下的闲话,对吧?人们总是相互袒露心声,对您说许多话……”
但是布瓦松并不让他把话说完,把手放在心口上,似乎在说一切都会藏在心里。当然,我还不至于刺探朋友的言行。此时,古波回来了,大家又一起喝了一瓶酒。布瓦松喝过酒便从天井里走上了街道,重新迈起他那生硬而标准的军人步伐,像是数着步子远去了。
起初的日子里,洗衣店里仍然祥和如常,朗蒂埃有自己与店铺隔开的卧房,有自己的门和钥匙。然而,最后一刻大家还是决定不把 通往两间卧室的门堵死。因此他便常常从店里经过,那些无处可放的脏衣服都令热尔维丝大伤脑筋,虽然丈夫说过要放一个箱子在床底下,现在他倒撒手不管了;她 也只好把那些脏衣服东塞几件,西丢几件,然而大部分的脏衣服只能堆积在她的床底下,夏天的夜里这绝不是件令人惬意的事。再说,每天晚上要为艾蒂安在店铺里 铺床,实在令人厌烦;每当女工们熬夜干活儿的时候,可怜的孩子只好睡在椅子上等待。原本顾热曾说过要把艾蒂安送到里尔去,他先前的老板正在招学徒工;她觉 得顾热这主意不坏,再说孩子在家也并不开心,也希望自己能独立自己做主,也求妈妈让他去。她只是怕朗蒂埃会一口否绝此事。他到古波家来住,就是为了能亲近 自己的儿子;他不会才住下半个月就让儿子离开他。然而,当她向他惶恐不安地说出此事时,他却十分赞成这个主意,年轻人该到处走走看看。艾蒂安启程的那天早 上,他嘱咐孩子,应该明白自己的权利和义务,然后又吻他说:
“你得记住,干活儿的人并不是奴隶;不会干活儿的人才是社会的寄生虫。”
于是店里又热闹了起来,一切又平静了,大家又养成了另一些新的习惯。热尔维丝不经意地乱放那些脏衣服,还有朗蒂埃进出店的 来来往往的身影。朗蒂埃总是在谈论他的大事业;有的时候头发梳得溜光,穿上雪白的衬衣出门去,还不时地在外面过夜;回来的时候却装出疲惫不堪,用脑过度的 样子,像是他整整二十四小时都在讨论很多重大的事情一样,实际上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嗨!他怎么肯让手上磨出茧子来呢!平时,早上十点钟才起床,遇上好天 气,吃过午饭便上门去溜达;下雨呢他就窝在店里看报纸。这里的环境挺适合他;整天混迹在裙钗之间是件非常惬意的事,他爱听女人们说粗话。他还引逗着她们说 得越放肆越好,自己却只说些文雅的话。他之所以愿以洗衣女工们为伍,那是因为这些女人们不是假正经的女人。当克莱曼斯对着他喋喋不休地大放厥词时,他却极 温和地微笑着,用手轻轻地捻着自己唇上的小胡子。女工们赤裸臂膀,挥动铬铁伴随的浑身汗水和气味,异味充斥着洗衣店。可在他看来这是他再理想不过的生存乐 土,他已为此寻找了许久,这里正是可供他度过安乐和偷闲生活的地方。
起初的日子里,朗蒂埃在鱼市街口弗郎索瓦的饭店里吃饭,然而,每星期的七天中,他竟在古波家吃三四次晚饭。所以他终于愿意 在古波家包饭了。每逢星期六他便付给房主人十五个法郎。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离开洗衣店了。他已经完全与房子主人家成一家了。人们看见他从早到晚身着挽起 袖子的衬衣,从卧房来到店面,又返回去,提高嗓门,发号施令;他甚至答复着那些老主顾们的问话,就像他是店主一般。他不喜欢讲弗郎索瓦店里的酒,于是他指 点着热尔维丝以后去维古鲁家买酒,维古鲁是住在隔壁的煤商,老板娘卖酒。朗蒂埃每次同博歇去买酒,都趁势摸那老板娘几把。后来他又觉得古德鲁店里的面包烤 得不怎么好了,于是,他又指派奥古斯婷到鱼市街的一个名叫米耶的维也纳人开的面包店里去买。他和那杂货店商人勒翁克尔已不做买卖了,也只与波龙索街的那卖 肉商人做些生意,因为他们两人的政治见解相同。一个月之后,他竟要求主人家做菜时全部放豆油。克莱曼斯开玩笑地说这也许是普罗旺斯省的人的某种癖好吧。他 还亲自下厨摊鸡蛋,把鸡蛋翻过来,用油煎着两面,结果那鸡蛋硬得像一张烧饼一般。他又监督古波妈妈做菜,要求把牛排煎得透些,形似皮鞋底一般;无论什么 菜,他都要求放许多蒜;有时看见别人在生菜里加些芫荽之类的佐料,他便骂人家是给他在喂草,并且说这草里面或许会钻出小鱼。他最喜欢吃一种用细面条加许多 水煮得很稠的汤,还往里面狠命地加上半瓶豆油,只有他和热尔维丝能领教叫那种场;至于他们身旁的其他巴黎人,胆敢冒险尝一尝,恐怕五脏六腑都得遭殃。
渐渐地朗蒂埃也管起古波家的家务事了。罗利欧夫妇每月给古波妈妈五个法郎还整天怨天尤人,朗蒂埃对古波说:“他们对老人不 孝顺可以告他们。嗯!他们不至于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吧!每月该给母亲十个法郎才是!”他便独自去找罗利欧夫妇论理,凭着他那软硬兼施的手法,让夫妇俩不得不 就范。就这样现在罗拉太太也给十个法郎了。古波妈妈感激涕零,不住地吻朗蒂埃的手,因为除此之外他还充当家里的公正人角色,不时地调停热尔维丝与古波妈妈 之间的某些争执。当热尔维丝失去耐心,顶撞了婆婆,老太太独自躲在床角里垂泪时,他便把两人扯在一起,强求她们相互拥吻,并要她们各自表现出让所有的人赞 许的柔情来。就拿娜娜来说,在朗蒂埃看来,父母对她的教育太差,他这话着实没说错。当古波责骂女儿时,热尔维丝袒护她,而当热尔维丝揍女儿时,古波却又与 妻子拌起嘴来。娜娜最想看到父母相互打嘴仗。那样她便预料到自己会逃脱惩罚,更加肆无忌弹地胡来了。眼下她又想出一个玩耍的去处,时不时地跑进对面的蹄跌 厂去;从早到晚在货车的把手上荡秋千;她还同许多淘气的孩子躲在被熔炉的火光照亮的阴暗院子里,忽然间,她从院子里出来,连嚷带跑,蓬乱着头发,身后跟随 着一群小无赖,像是被工人们手持铁锤赶出来的一群小流氓。也只有朗蒂埃一人能管教她。即便如此,她仍然知道如何对付他。这个仅仅10岁的坏女孩竟像一个妇 人一样搔首弄姿从他面前走过,并且用眼角瞅他,眼光里充满着放荡。他终于自告奋勇地负起教育她的责任;他教她学跳舞、学说民间俗语。
就这样一年光景像流水似的逝去了。区里的人都以为朗蒂埃有钱生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古波夫妇如此排场地过活。当然,热 尔维丝还在继续赚钱;然而,她现在要供养两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收入自然不够,而且店里的生意也每况愈下,有好多老主顾也不再登门了,那些女工从早到晚也无 所事事。实际上朗蒂埃并不交一个钱。既不交房租,也不付饭钱。起初一段时间,他还能给几个钱,后来他推说不久可以收到一大笔款子,钱一到手便一次付清。热 尔维丝不敢向他讨要一个铜币。她每天所需的面包、酒、肉都赊着账。她到处欠着账,每天要用去三四个法郎。她未给那木器商人还账,也没给古波的三个哥儿们付 工钱,泥水匠、木匠、油漆匠已是怨声不断。为她赊账的商店主们对她也不像以往那样客气了。但是她却似乎因沉重的债务搞得昏了头,索性沉沦起来,专挑最贵的 东西买;自从赊账不用付现钱起,她竟恣情地好吃好喝。然而她内心深处仍怀着美好的希冀,她梦想从早到晚赚上几百法郎,好去偿清欠债主们的钱;但是她却不知 道怎样才能赚到钱。总之,她陷入了深深的债务包围之中,欲罢不能之际,她嚷嚷着要扩大生意。然而,到了仲夏时节,大个子克莱曼斯都走了,店里的活计不够两 个女工干的,再说她已等待了几个星期都领不到薪水了。然而在这不景气的时节,古波和朗蒂埃反倒自己保养得脑满肠肥起来。他们无忧无虑,整天价围在餐桌上狂 吃海喝,像是要把店铺吃个底朝天;两人竟比赛一口吃进两块肉;直吃到上饭后果品时,还拍着肚皮戏谑说,这样好叫肚里的食物消化的更快些。
区里人聊天的中心是想弄明白朗蒂埃与热尔维丝是否又重温旧情。关于这个话题,大家各持己见。罗利欧夫妇认为,“瘸子”在死 命地勾搭朗蒂埃,他却绝不会看上青春已逝的热尔维丝。他在城里有的是花容玉貌的青春少女。博歇夫妇却说,正相反,从第一夜开始,当那个榆木脑袋古波鼾声大 作之后,她便会立刻去与旧情人重渡良宵的。无论哪种说法都令人作呕;然而世道上肮脏的事太多了,还有比这更丑陋的事呢,人们终于觉得这般三角夫妇倒是蛮自 然,甚至可爱,因为他们从来不打架,三人相安无事。说实话,如果人们把头探进区里别的人家去巡视一番。恐怕会更看不过眼,甚至会被其中的乌烟瘴气毒毙。至 少在古波家里感受到的是一团和风细雨的景致。三个人沉湎于酒足饭饱,一块儿穿内裤,一块儿同枕共眠,并不搅扰邻居的睡眠。再说,区里的人都被朗蒂埃的彬彬 有礼迷住了;这个满口溢美之辞的诱惑者竟使得所有好事的长舌妇闭上了如簧之口,即便人们对他与热尔维丝的关系深表疑惑;当那卖水果的妇人向卖兽肠的女人证 实他们两人并无苟且之事时,后者似乎觉得那着实是一件万般遗憾的事,因为这样一来,古波夫妇再也不会引起公众的兴趣了。
然而,热尔维丝却安然地生活着,并不去想这种龌龊的事情。她的所作所为甚至令人觉得她昧了良心。亲戚们也不明白她为何还忌 恨朗蒂埃。罗拉太太是个喜欢插足男女私情中的妇人,她每晚必来店里,她认为朗蒂埃是个不可抗拒的男人,即便是最高贵的女人也难逃他的掌心。博歇太太也恐怕 难以担保自己的贞操,如果她再年轻龄10岁的话。一种潜在的、不断增大的煽惑无形地渐渐推动着热尔维丝;她周围的所有女人都像是极情愿地向她举荐一个情 夫。使热尔维丝惊诧不已的是,她并未发现朗蒂埃有如此非凡的诱惑力。当然,他是在改变自己的形象:他总穿起得体的外套,在某些咖啡店里和一些政治团体里接 受教育。不过,她却非常了解他,透过他那双眼睛,她能直望到他的灵魂,这又使热尔维丝重新回想起那些曾令她不寒而栗的一幕幕往事。总之,既然众人如此赏识 这个男人,为何别的女人不敢冒险去尝试勾搭他呢?有一天,她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维尔吉妮。她是最热心于此的女人。于是罗拉太太和维尔吉妮决计要激她一激, 向她描述了朗蒂埃和克莱曼斯的偷情之事。是呀,她自然毫无察觉,然而,当她一走出家门,朗蒂埃就与那女子双双钻进她的卧室。现在人们常常遇到他们两人形影 不离。那一定是去克莱曼斯家了。
“是吗?”热尔维丝声调中带着几分颤抖,“那与我有何相干?”
她说着怔怔地盯着维尔吉妮的黄眼睛。只见她的双眼中放出金黄的火光,像一对狸猫的眼睛。这妇人仍对往事耿耿于怀,还在竭力竭力激起热尔维丝的醋意。又见维尔吉妮装出傻样,回答说:
“这当然与您毫不相干……不过您倒该去劝他甩了那女人,与她来往是要走厄运的。”
最糟糕的是:朗蒂埃觉得自己有了众人的默许,便改变了对热尔维丝的态度。现在当他与热尔维丝握手时,竟用手捏住她的手指半 晌不放。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射出放任的光,她分明看得出他的欲念。当他从她身后经过时,竟把双膝伸进她的裙衩,远向她的脖子吹气,像是催她入眠一 般。然而,他仍在等待时机,一时还不用强力使她就范,也不肯马上吐露心声。但是,有一天晚上,他独自与她在家时,却无声无息地推拥着她,把颤抖不已的热尔 维丝逼到店铺底部的墙上,要与她接吻。凑巧的是,此刻顾热正好走进门来。于是她急忙挣脱了身子。三人彼此寒暄了几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顾热脸色 苍白,低头思忖着自己的到来竟成了棒打鸳鸯;她刚才挣脱身子是怕别人看到被朗蒂埃亲吻。
到了第二天,热尔维丝十分惆怅地在店里来回踱着步子,她连烫一块手帕的心思也没有了;她需要去见一面顾热,向他解释朗蒂埃 是怎样把她逼到墙上的。然而,自从艾蒂安去了里尔之后,她不再敢去铁厂了,因为“咸嘴”的那张臭脸上总带着居心叵测的笑容迎接她。这天下午,她不能再忍耐 下去了,于是抄起一只空衣筐出门,借口说是去白门街一个老主顾家取些裙子来洗。当她来到马尔加代街后,放慢脚步在铁厂门前徘徊,算计着在这里遇到顾热。或 许顾热也预料她会来,所以不到五分钟的光景,他已出现在厂门口,看上去像是偶然的路遇。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哟!是您!您是去办事吧!看来这是要回家……”
他是在没话找话。此时恰巧热尔维丝调过身子背对着鱼市街,像是要回家的样子,于是两人并肩向蒙马特去向走去,并没有挽着手 臂。他们惟一的意图是离开铁厂大门,免得让别人疑心两人在此约会。他们低着头,在工厂发出的隆隆轰鸣声中,沿着高低不平的街道朝上走着,走出二百步开外, 像是去前早已熟视此地,向左转弯走向一块空旷的场地,两人一直沉默着。这是一块位于锯木厂和钮扣厂之间的大草场,草场上有些被火燎黄的杂草和正在生长的青 草。一只母羊被挂在一只小木桩上,辗转着发出咩咩叫声。草场深处,一株枯树在阳光下更显出残败的模样。
“真像!”热尔维丝轻声嘀咕着,“真像是到了乡下。”
他们来到那枯树下席地而坐。热尔维丝把衣筐放在脚前。他们的眼前是蒙马特丘陵,丘陵上一排排黄色和灰色的房屋之间映衬着稀 疏的绿树。当他们抑起头向更高的地方看去时,能看到城市上方广阔明净的天空,只有北方天空的尽头浮腾着几朵渺小的白云。一束强烈的阳光使他们眩目。遥望那 平坦的天涯和乳白色的郊外城池泪光不觉落在锯木厂的机器管道上,小蒸气一股一股地升腾而出。管子发出的长吁短叹般的声响,像是在排遣他们胸中的郁闷。
“是的,”热尔维丝被沉默煎熬着,为了解脱尴尬便又开口说,“我刚才有事,这才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