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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头说说袁世凯的”温处道“。
小站练兵处在当时的文官系统中,原是个地方军制中,无定制、无定额、无定期的临时建制。这时中央的”督办军务处“派袁前往,是以衰的老资格”道员 “出任的──他的前任胡燏棻的资格是”按察使司“,比袁高一级。──”道员“是有定额、定制、定俸、定期任免,分隶各省的地方官。(”候补道“当时是可花 钱买的。关节搞得好,也可以”遇『缺』即补“。但这种”捐“来的官衔,是为科甲士林所不齿的。刘铭传的儿子,就因私下捐了个候补道,受了爸爸严厉的体罚, 而羞愤自杀的。见上引”年谱“。)所以袁世凯的”温处道“,原是浙江省的地方官,辖温、处二州。但在中央吏部档案中,颇示有”缺“(要是现在就用计算机 了)。此”缺“可能是前任道员”开缺“(离职),或根本建而未置,或置而后撤;既缺则这一名额就移作他用了。因此所谓未实授者,就有语病了。──清制中 的”总兵“(师长)也是地方武官;有定额也有地方头衔的。但是有些总兵,竟不知他那头衔的”镇“(地名)在何处呢?
再者,袁之练兵小站,实是众望攸归的结果。袁那时颇享有知兵之名;更有治事的才名。他之任职小站是恭亲王奕欣、庆亲王奕劻、兵部尚书荣禄、军机大臣 李鸿藻、翁同龢,和后来有名的”东南三督“刘坤一、张之洞和李鸿章,众口交赞,一致掬诚推荐的。而且这些大臣之中像李鸿章和翁同龢,像恭王和庆王等彼此之 间矛盾极深,甚至是终生的政敌。要他们一致赞誉,一致推荐袁老四这位小小的前驻韩商务委员,直隶总督的一个小下属,他本身没两手,不成的呢!──所以我们 执简作史的人,因为对”袁世凯“三个字有成见,便硬说他出任要职是出于个人吹牛拍马、攀援权贵而来,是有欠公平的呢。
汉末政论家许劭(子将)评曹操说,”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大笑,认为评得对(见”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引孙盛”异同杂语“)。据 说袁得势时,时人亦以项城比曹操,袁不但不以为忤,且大为得意,认为比得对。所以近世治民国史者,对袁公为”乱世之奸雄“这一评语,大致是没有二话的。其 实袁氏又何尝不是”治世之能臣“呢?──民国时代甚多知名之士,包括劝他做皇帝的”六君子“和后来在台湾被处决的陈仪,对袁之干才,都是诚心诚意倾慕的。 读者知否,论人品论学识,”六君子“(如刘师培、杨度等)都不能算是坏人呢。陈公洽虽在台湾出了纰漏,但他也是国民党高干中,极少有的”廉吏“呢。吾人” 秉笔直书“,都不应以人废言。
鲍尔、包尔达、袁世凯
有的朋友或许要问,袁世凯连个秀才也未考取过,更未进过军事学校,只做了十多年的小外交官,有啥军事知识,能独当一面去训练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支现代化的陆军呢?曰,袁君起自行伍。军事知识得自实际经验呢。
再问曰,现代化陆军是一种科技专业,行伍老兵,焉能胜任!
答曰,可以。不但在当年中国可也。在目前美国犹可也──君不见刚离职不久的美国陆海空三军参谋首长联席会议主席、四星上将(华盛顿只有三星)、在越 战和波斯湾之役均战功赫赫、将来还要问鼎白宫的黑人大将之鲍尔(Gen. Colin Luther Powell)将军哉?鲍尔非西点产也;与孙立人母校之维吉尼亚亦无缘也。此公行伍也。忆五○年代中,笔者在纽约市立大学教夜校餬口时,鲍尔斯时即在敝校 上学,系一成绩劣等之学生也。彼亦从不讳言其在母校为”全C生“(Straight 〝C〝 Student)。余近读畅销之”鲍尔回忆录“,讶其四十年来作文并无大进步。设回母校重读,仍难免其为”全C“也。鲍君时在纽约市大 (C.C.N.Y., C.U.N.Y.)参加学生”备役训练“(R.O.T.C.)。毕业后入伍为伍长,初不意四十年中累迁,竟位至三公。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混帐的”纽约时报“,瞧不起鲍君。暗笑他为黑人幸进。──但是黑青年在陆军中可以幸进,白儿童就不能在更为科技化的海军中,行伍幸进哉!两周前由于 误挂越战勋章,而被媒体揭露,竟至愧恨自杀的海军上将包尔达(Adm. Jeremy M. Boorda),即另一”行伍出身“之美国海军中最高级之军令部长也。包尔达少年为一顽童,不容于父母。十七岁时(一九五六)乃诳报年龄入海军为水兵。四 十年中竟累迁至今日上将军令部长,为美国海军中之第一人;麾下节制将士凡四十七万人,战船千艘。初不意以误佩两枚”V“字勋标,竟至自裁也。
以上所记鲍、包二君均为今日美国,行伍出身的陆海两军之最高级将领也。我国陆军于一百年之前,出一行伍出身之训练总监袁世凯,又何足大惊小怪哉!
早年留日的文武学生
世凯在一八九五年底接长小站,乃易原”定武军“为”新建陆军“。兵员亦增至七千人,步骑炮工辎俱全。原有洋员教习之外,前于荫昌的”武备学堂“之教 练学员中,择优借调。其著者则有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梁华殿等人。梁后来因意外早死,而王、段、冯皆一时俊杰,成为后来”北洋系“之重心,所谓龙、 虎、狗也。
此后中国南北诸省份练新军成一时风气,青年学子被派往日德诸国学习陆军,亦络绎出国;返国成为新军中坚者,亦多不胜数,而袁之小站,虽是群龙之首, 却不随流俗。盖当时各省督抚(其尤著者如湖广总督张之洞)筹练新军,类多筹其款,掌其权,而实际训练则委诸专业军人执掌之。主政者高高在上,袍套朝珠不离 身,诗文不离口。武场操练细节,则向不与闻也。因此各省”新军“几为留日陆军学生所包办。然留日学生龙蛇混杂。泰半学生均未尝涉足日军训练下级军官的”十 官学校“。一般都只就学于日本为赚取华生学费而特设的预备学校,所谓”振武“也,”成城“也。按例他们在这种预备学校中要先学点”稍息、立正“的初步训 练,和”请坐、吃茶“的口头日语,然后加入日军联队当兵。成绩佳者,再遴入”士官“作入伍生。──”士官学校“那时在日本亦系初办,一年卒业。稍息、立正 之外,亦所习无多。纵如此,那时华生留日,能幸入”士官“者如蒋方震、蔡锷、阎锡山、吴禄贞……亦凤毛麟角也。笔者曾自日本士官档案中查出历届华生全部名 册。后来作黄埔军校校长、陆军大学校长之老总统蒋公中正(原名志清),未首涉足”士官“也。他老人家在日本的学籍到联队学兵为止。何应钦、张群则真是士官 毕业生。岳公是个认真求学的好学生。学业因辛亥革命而中断;二次革命后流亡东瀛时,始续学毕业。蒋公的把兄黄郛则真正毕业成日军测量学校,一工兵专才也。
但那时在日本花天酒地的中国留日学生,不论入学士官与否,一旦归国都制服鲜明,马靴、马刺,耀眼争光(但多半不会骑马),再加上指挥长刀着地,行路 铿锵有声,俨然”将军“也。(笔者附注:那时日圆比中国银元便宜。去日的公自费留学生,生活比在国内上学更为节省。加以留东不要签证,来去自由,而当时日 本经济刚起飞,都市中声色狗马,样样比中国新鲜:连下女和阿巴桑都颇有文化。加以当时日本无种族歧视,而日俗男尊女卑,远甚于中国。公共浴塘中有时且男女 同浴,使中国留学生大开眼界。身入宝山花丛,还念啥鸟书呢。──笔者的父执辈(包括一位亲舅舅),当年留日者不计其数。我长大后曾习日语三年,才发现他们 一句日语不会说。总借口说”忘了,忘了“。其实很多连假名亦不会发音。但他们之中却不乏中山信徒、革命志士呢;所以当时各省”新军“都是革命温床。胡适之 先生也曾告诉过我说,周氏兄弟(鲁迅和周作人)了不起,因为他们是留日学生中”极少数“能念日文、说日语,”还能用日文写信“的。胡汉民、汪精卫、吴稚晖 等”党国元老“,也算是留日学生,却一句日语不会说。女人比较有语言天才,据说居正大人就说得一口流利日语,所以居院长留日时私生活”很规矩“(老友居浩 然兄告诉我的)。──以上所说的还是文科学生;武科学生就更不必谈了。但是不论他们学的是怎样的二百五,一旦回国搞起”新军“来,那可就神气了。文人上司 (如湖广总督张之洞、广西巡抚王之春、奉天将军增祺等)那知底蕴?下面的学员就更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了。那时尚在读”陆军小学“的李宗仁就是其中之一(见” 李宗仁回忆录“)
枪杆与政权、智慧与机运
上述这种情况,在袁氏掌握的小站和后来的”北洋系“就完全相反了。袁世凯虽然也是一位文人,但自二十三岁起便身在军中,和上述美军中的鲍尔和包尔达 一样,由小及大,最后身任统帅,对军中一切操作,无不里外精通。这就不是林则徐、叶名琛、张之洞等”翰林学士“所可望其项背了。──林、张等人是以文驭 武;袁老四则反其道而行,以武驭文了──这也是中国近代史中一个新的”转型“的开始。自袁以后的当国者尤其是蒋、毛二公,皆是以武驭文之袁派也。有的朋友 或许认为毛泽东是文人;其实连邓小平也不是文人。毛和鲍尔及袁世凯一样是行伍出身的统帅。在江西苏区时他就直接在战场指挥作战。嗣后国共内战,毛公不但亲 自指挥四大野战军,还要”胡宗南听指挥“呢。”韩战“中几个重要战役,据说也是毛亲自指挥的。不用说”八二三炮战“也是毛司令员在北戴河沙滩上,右手拥抱 美女,左手拿电话机指挥开炮的──”风流人物,且看今朝“,的非虚语。不能直接将将,而胡吹”党指挥枪“,岂非骗人哉?!
邓小平和陈毅元帅一样(陈原为新闻记者),都是行伍出身的带兵官,所以党才能指挥枪。江泽民工程师未带过兵,也要搞党指挥枪。只在军中施点私恩小 惠,拉拢三两位大将作肱股,以为这样枪就服从党,以后就不会有”苦挞打“(coup d’etat),不会有”宏大“(junta,军人窃权)了。老江,不行呢!江工程师如果也要以文驭武,搞党指挥枪,要学学李登辉技正也──把军队国家 化,搞出个宪政法治来。大兵哥不敢犯法,总统主席才不会受”宏大“的威胁!君不见二次大战时最跋扈、也是最目中无人的麦克阿瑟老兵乎?他横眉怒目,不听调 度。一个原为卖领带的小售货员,竟能以短短一张纸,把他”撤职“!再有二话,就要”查办“。──李登辉技正今日也有此本领!而江主席尚没有也。今为老李所 取笑,岂不该三思哉?!
朋友,没啥稀奇呢?政制”转型“罢了。吾一愿老李勿为”岛气“出岔;二愿阿江能认识历史远景,拿出气魄,迎头赶上也。──大清传统,以文驭武。袁、 蒋、毛三公便宜行事,以武驭文。李、江二公如能把既颠倒的再颠倒过来,近代中国文明就要从波涛汹涌的”历史三峡“中,平安”出峡“了。──再说句政治学中 的”老生常谈“:”制度者,智慧与机运之联合产儿也。“(System is the child of wisdom and chance.)在中国近代转型史中,从专制”转“民治,我们可敬可怜的老国父,有此wisdom而无此chance。我们那位自己指着鼻子说,”你们追 随我革命“的蒋总裁,和那位牛皮大王,口口声望”完全为人,毫不为己“,却只会打烂仗、玩女人、作旧诗的毛主席,都有其chance而无其wisdom。 袁皇帝之可悲,是在这场千载一次的”转型史“中,他陛下既无此chance,更无此wisdom;所以下场最惨──几乎是”众口铄金“、”遗臭万年“,不 学试究古今之变,略为之不平也。
今日呢!朋友,论chance真正是”千载难逢“也。中国政制”转型“已至”水到渠成“的边缘,一蹴可几。当年的孙文,哪有此机运?国父老人家今日如泉下有知,在紫金山上,恐怕把棺材板都踢破了呢?──但是今日身居驾驶舱中的伟大的舵手们,有没有其wisdom呢?
见是双方都有此智慧;但是双方都有其包袱,而智慧被包在包袱里,纵有”灵犀一点“,也就冲不出了。智慧包在包袱里,有机会亦徒然也。
老江的包袱便是老共的包袱──君不闻邓上皇”南巡“时之豪语乎:”政权在『我们』手里!“悲夫,”我们“是老几!”我们“之外的”他们“,又是老 几!自命为全民之主,而心理上有若斯”尔“”我“之分,这在佛家便叫做”相“,叫做”魔“;在儒家便叫做”私“,叫做”乡愿“!有私有魔,就不能容,不能 大。因此与孙国父的”天下为公“的器度相比,则显得”小“平之所以为”小“了。江公现在也在”讲政治“。如果江的”政治“,连个”全C生“魏京生、王丹都 消化不了,他如何能阻止李登辉、连战、陈履安、钱复、张京育……这几十个大博土、”全A生“,来联合造反呢?──这是老江的大包袱;第一、二代革命家、布 袋和尚遗留给第三代小和尚,装满垃圾的大布袋!
总统有没个”布袋“呢?旁观者清,曰,重着呢!大的、宏观的,免谈。且谈点微观的、小的──由小看大。最近李总统回到他幼年受教的淡水国小,讲小学 生所应学习的历史教育,应该是他自己所想象的那一套。这就是个大布袋。李总统原是位农业经济专家,谈小学生的历史教育,本已捞过了界。──记得”史记、陈 丞相世家“里,有个不故事:一次汉文帝问左丞相陈平,国内一年”决狱“(审判囚犯)多少?陈平说不知道,应该去问”廷尉“(司法行政部长)。皇帝又问,全 国钱粮多少?陈平还是不知道。说应该去问”治粟内史“(农本局长)。皇帝有点不高兴了,说,那么你做丞相干么?陈平说,为官各有职守。我做丞相呀,干的丞 相之事: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任其职……搞务实外交,平两岸关系,制定防空飞弹系统,清除黑 金……大事多着呢!哼!一番话说得万岁爷直是点头。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宰相尚且不管那些小事,何况一个国家的元首、皇帝和总统。更何况李总统幼年所学的”中国史“,都是当年日本军国主义的宣 传品──说古代中国本是个骗来骗去下等民族的集合体。近代中国连What is China?都没个定义(见重光葵回忆录),日本侵华是为着宣扬王道,日本占领台湾是出台湾人民于水火,南京大屠杀根本没这回事,日本并吞朝鲜是韩人同 化,慰安妇是出诸韩妇、台妇之自愿,日军侵略东南亚是皇军赶走白种帝国主义,解放被压迫民族,日本向盟军投降叫做”终战“……,这种不知不觉,潜藏于下意 识中,青少年期所受的日本军国主义的教育,可能就是构成李总统包袱的最大成分。──在七年前的”六四“前后,李总统曾是大陆青年的一盏明灯。这一形象的迅 速滑坡,实在是很可惜的。若把这一转变,完全归罪于中共玩弄中国的民族主义,那也是个错误的观察。──江泽民、乔石那一伙,也是一群想为国家做点事的务实 派(与老毛和林四的胡来是完全不同的),把他们全看成疯子、坏人或三头六臂的苏秦、张仪、季辛吉,都是不正确的──他们哪有那飞天本领:要社会主义就有社 会主义!要民族主义就有民族主义呢?!
不容”颠覆政府“
拙文原是谈袁皇帝的,何以一下扯上这些时下英雄好汉呢?无他。笔者觉得洪宪之可哀者,是袁世凯处身在那一”转型“阶段,他是既无改制的”机会“,更 无改制的”智慧“,所以败得百身莫赎。而今日这批领袖们,尤其是李、江二公,是既有此机会,也有此智慧(智慧是累积的)。若再惨败下去,那就太可惜了,更 是国家民族之不幸。我们摘比较史学、比较传记的人,以古证今,骨鲠在喉,顺便提一下罢了。
现在再回头谈谈老袁。
袁氏既入小站接任练兵大臣,枪杆在手乃一心一意,要为大清帝国练出一支德式新军。不在话下,袁世凯是精明强干,对洋员华员,皆驾驭有方,知人善任。 文员则扳请总角老友、翰林徐世昌(一八五五─一九三九)屈尊作”参谋营务处总办“,庶务军需一把抓。武员则重用段棋瑞(一八六五─一九三六)等德国留学 生,配合洋员,以德国模式,严格训练。袁本人亦着军服、扎皮带、穿马靴、挂佩刀;日则观操、夜则巡营。军令如山,纪律严明。小站中严禁吸毒。某夜袁巡营见 一军人偷吸鸦片。袁乃以佩刀就地手刃之,全营肃然。袁军中无日本留学生。其原因盖有二端。日本军制原袭自德国。袁军既亦采德制,延有德国教习,购用克虏伯 军火。军中干部如段祺瑞等均系德国留学生。既然直接取经德国,又何需作日本的再传弟子呢?再者,日本留学生原为革命党之渊薮,为防制革命党人渗透北洋新 军,干脆不用留日学生,则革命党不就不禁自禁了。──从闹革命的立场看来,袁世凯实为民国史上的第一个”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也。不幸所有的革命 党都有其”不断革命论“的主张。既然”不断革命“,就必然有”不断反革命“。──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百余年来,革命与反革命大家轮流做,这叫我们笨 拙的历史执笔者,如何下笔呢?所幸中国近代政治转型史,已近尾声。台湾已无”反革命法“。大陆在现行刑法中,亦已改”反革命“一辞为”颠覆政府“。如此, 则当年袁氏在小站防制革命党渗透新军,也是一种反对颠覆政府的措施──其后数十年国共两军中类似的措施,严格多矣!搞比较史学者,怎能独怪老衰哉?!
打入政治核心
总之,袁世凯当年在小站所练的”新建陆军“,是近代中国第一支现代化部队,全国瞩目。但是建立这支武装,袁某也是呕心沥血的。君不见蒋方震(百里) 后来主办保定军官学校,在无可奈何之下,竟至在大操场检阅台上,当众举枪自杀。又不见蒋公介石(中正)受命主办黄埔军校,还不是一再辞职,一再不辞而去。 其愤激之烈而未举枪自杀者几希。
袁公总兵小站之艰难,不在二蒋之下也。他本是李鸿章的亲信,甲午兵败李氏搞掉黄马挂和花翎之后,世凯便成为孤军孤儿了。李宗仁早年亦有相同的处境,晚年还余叹犹存地告我说,”真如天海茫茫中之孤舟!“(见”李宗仁回忆录“第九章第一节)。
”不招人忌是庸材“,袁世凯正因不是庸材而生性跋扈,忌者如云,谗言四起。那时他的顶头上司,便是个野心勃勃的满族军阀和大官僚荣禄。荣有专杀之 权,在谗言四逼的情况下,荣便有心找个借口,杀袁而并其军。谁知一次荣氏亲至小站检阅,预备就采取行动时,却被袁军的整齐军容和鲜明的器械所感动──荣是 个旧军人,未见过这种现代化的新式部队也。他竟认为袁是个练兵的奇才,不但不愿加害,且欲引为心腹肋股。──两情相悦,就这样袁老四这孤儿就找到另一个干 爹,而大红大紫起来,成为荣禄麾下的第一号大将。
荣禄(一八三六─一九○三)是李鸿章失势后,得西后尊宠的大清帝国宰相(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后又入阁作军机),手握重兵,权倾一时。笔者在论拳乱前文(见”传记文学“总三六七号)中,就提过他的兵权。那时清廷防卫京师门户的防军,有两大系统,约十余万人。
第一是”京畿戍卫系统“(禁卫军),由西后近支亲贵掌握。
第二是”北洋国防军系统“,由荣禄掌握。这些原是甲午战争中,各地勤王之师的残余。荣禄把他们集中起来,改练成”武卫军“,共有”前、后、左、右、 中“五军。荣氏自将精锐的”武街中军“;而把袁世凯的”新建陆军“改名为”武卫右军“,纳入他的指挥系统。──这一系的”武卫“五军,分驻北京内外各咽喉 要地,而以袁的”右军“为最强,嗣扩充至万人以上,声威远播,朝野侧目。乱世抓枪杆,有枪便有权。就这样袁世凯就从一个练兵褊将,挤入大清帝国的政治心 脏。此后不论是”戊戌变法“、”八国联军“、”立宪运动“、”辛亥革命“、”建立民国“……都少不了他的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