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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着玩着,陌生的孩子跑到姐弟俩中间,一手牵着一个人,快活地往前跳。可是,牡丹几乎立刻就抽出他的小手,使劲儿擦,好像手指头都冻疼了。紫罗兰也松开 自己,只是没那么用力,还认真地说,还是别拉手的好。白衣裙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和先头一样快乐地跳着舞。即使紫罗兰和牡丹不想跟她玩,她也能和活泼凛冽的 西风一道,玩得好开心。这风把她刮得在园子里团团转,好像早就是老朋友,才这么放肆大胆。妈妈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纳闷小姑娘怎么这么像飞舞的雪花,或者说 雪花怎么这么像小姑娘。
妈妈叫过紫罗兰,轻轻地问:
“紫罗兰,宝贝儿,这孩子叫啥名字?就住在咱家附近吧?”
“嗨,妈妈,”女儿笑话妈妈连这么明白的事都不懂,“这就是我们刚才做的小雪妹妹呀!”
“是的,妈妈,”牡丹跑到妈妈跟前,抬头直视妈妈的脸,“这是我们的小雪人!她好漂亮吧?”
这时,一群雪鹀飞来,自自然然地躲开紫罗兰和牡丹,但是——真怪——它们立刻飞向白衣小姑娘,在她头上热闹地飞来飞去,还落到她肩上,像是认出了老朋 友。而小雪人呢,见到这些小鸟,这些冬爷爷的孙儿们,显然很开心,伸出双手来欢迎。立刻,小鸟们争先恐后都想落到她两只手掌上、十个手指上,你挤我我挤 你,使劲拍打着小翅膀。一只可爱的小鸟温存地贴到她胸口,另一只伸出尖喙去亲她的红唇,全都好开心好融洽。正如你也许见到过的那样,在暴风雪中尽情嬉戏。
紫罗兰和牡丹看着这迷人的景象哈哈大笑。新伙伴和这些长翅膀的小客人玩得这么开心,他俩觉得自己也像置身其中一样快乐。
“紫罗兰,”妈妈大惑不解,“跟我说实话,别开玩笑,这小姑娘到底是谁?”
“亲爱的妈妈,”紫罗兰认真看看妈妈的脸,分明奇怪这还需要什么更多解释。“跟你说过了她是谁,她是我们的小雪人嘛,我和牡丹一起做的。牡丹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是的,妈妈,”牡丹也一口咬定,红脸蛋儿十分严肃。
“这就是雪孩子,她难道不好看么?不过,妈妈,她的手好冷好冷!”
妈妈疑疑惑惑,不知该怎么想怎么做,街门忽然被一把推开,姐弟俩的爸爸走了进来。他身穿粗呢短外衣,皮帽子一直罩到耳朵上,戴一双最厚的手套。林赛先 生人届中年,霜风吹红吹疼的脸上一副疲倦而快乐的神气,仿佛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安宁的家真惬意。一见妻子、孩子,眼睛就一亮,虽然不由奇怪地唠叨几句,全 家人这么冷的天干嘛站在外头,再说太阳都下山了。他很快就发现园中那个跑来跑去的小人儿,手舞足蹈活像只雪花圈,一群雪鹀在她头上盘旋不已。
“咦,那小丫头是谁?”聪明的汉子马上问,“她妈肯定疯了,让她跑到大冷的雪地里,就穿那么件轻飘飘的白衣裳,一双那么薄的拖鞋!”
“亲爱的丈夫,”妻子道,“对这小家伙,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我想大概是哪家邻居的孩子。可咱家的紫罗兰和牡丹,”她边说边笑话自己居然重复这么荒唐的一个故事,“硬说这只是个小雪人。一下午他俩都在园子里忙着堆雪人。”
说着,妈妈朝孩子们起先堆雪人的地方一看,奇怪,费那么大力气做的雪人踪影全无!不见雪人,也不见雪堆!啥也没有,除了一片空地上留着一圈小脚印!
“怪事儿!”她惊呼一声。
“什么怪事儿,亲爱的妈妈?”紫罗兰问,“亲爱的爸爸,你也不明白么?这是我们的小雪人,我和牡丹做的,因为我们想要个玩伴。是不是,牡丹?”
“是的,爸爸,”红脸蛋儿的牡丹随声附和,“这是我们的小雪妹妹,她难道不好看么?不过她的亲吻好凉哟!”
“呸!一派胡言,孩子们!”诚实正直的爸爸大声道。咱们已说过了,此君待人接物极为依照常识。“甭跟我说什么用雪能造出个大活人来。来吧,太太,这小 家伙不能在雪地里再待下去了,把她带进客厅去,你给她做一顿热牛奶热面包的晚饭,尽量让她舒服些。同时,我去邻居家打听打听。必要的活,还可以叫城里传布 消息的人沿街喊一喊,看谁家丢了小孩子。”
这么说着,心地厚道的老实汉子朝小雪人走去,满怀世上最善良的意愿。但紫罗兰和牡丹各拉住爸爸一只手,恳求他别要她进屋。
“亲爱的爸爸,”紫罗兰朝他面前一挡,“我说的是实话!这是我们的小雪妹妹,离开寒风她就一刻也活不下去,千万别让她进暖和的屋子!”
“对,爸爸,”牡丹跺着小脚,认认真真使劲跺。“这就是我们的小雪娃娃!她不喜欢热烘烘的炉火嘛!”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孩子们愚蠢的固执,爸爸半笑半恼,“快跑回家去,马上跑!天太晚啦,不能再贪玩,我得赶紧照料这小丫头,不然她要冻死啦!”
“亲爱的!”妻子小声说——她一直紧盯着雪孩子,比先头更迷惑——“这件事挺蹊跷,你会以为我犯傻。可是——可是——说不定咱们孩子造雪人的那份天真 与好心,迷住了什么看不见的天使呢。仙人也许和两个小家伙一起玩了点把钟?所以就产生了人们所说的奇迹。不,不!别笑我,我知道这念头好蠢!”
“亲爱的,”丈夫哈哈大笑,“你跟紫罗兰、牡丹一样孩子气。”
从某方面说,她的确如此。她一辈子都保持着孩子般的纯朴与信念。她的心纯洁透明如水晶,而且她透过这水晶般的心看待一切事物,有时能发现十分深刻的真理,而这些真理别人却视为愚蠢荒唐,加以嘲笑。
然而此刻热心肠的林赛先生已挣脱两个孩子,走进小园。孩子们还在后头尖叫着,求他就让雪孩子在冰冷的西风中待着,自得其乐。
他一走近,雪鹀全飞了,小雪人也往后逃,像是在说“请别碰我!”而且顽皮地带着他踏进最深的雪堆。好心的汉子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时,他的 粗呢大衣沾满白雪,活像一个最大号的雪人。这时,有些邻居从自家窗户往外看,都纳闷可怜的林赛先生干嘛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追赶被西风刮得团团转的一团雪! 终于,费尽心机,他把小生人赶进了一个角落,她逃不掉啦。妻子一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天快黑了,可这孩子浑身晶莹闪亮,好像周身上下都在发光,被逼进角落 时,她更是亮闪闪就像颗星星!那明亮酷似月光下的冰柱发出的寒光。妻子奇怪林赛先生怎么没发现雪孩子非比寻常的外貌。
“快来,你这古怪的小家伙!”老实人叫着,一把抓住雪孩子的手,“总算逮住你啦。不管你怎么任性,还是得让你舒舒服服才好。我们会给你冻伤的小脚穿上 一双暖和的羊毛袜,再用又厚又软的披肩把你包起来。只怕你可怜的小鼻子已经冻坏啦,不过咱们会好的。快跟我进去吧。”
就这样,这位一片好心的先生拉住雪孩子的手,把她往家门口带,精明的脸上充满亲切的笑容,虽说已冻得又青又紫。雪孩子跟着他,垂头丧气不乐意,她身上 所有光亮都消失不见。方才还像一颗明亮冰冷的金星,在寒冷的地平线上发出宝石般的红光,现在却黯然失色,无精打采,融化了一样。善良的林赛先生带她走上门 前的台阶,紫罗兰和牡丹凝视爸爸的脸——泪水盈眶,还没顺着脸蛋往下淌就给冻住了——姐弟俩再次恳求爸爸别让雪孩子进屋。
“不让她进去!”好心的爸爸惊呼,“咦,你疯啦,小紫罗兰!——小牡丹也一样!这孩子冻坏啦,小手都几乎把我的手给冻坏,我还戴着这么厚的手套。你们想让她在外头冻死啊!”
他走上台阶,妻子又把白色的小生人认真端详一番,目光充满敬畏。她真不知这是不是一场梦,可又觉得分明看见这孩子的脖子上还印着紫罗兰细小的手指印,大概紫罗兰堆雪人时用手把它轻轻拍了一下,忘记立刻把手印抹平。
“亲爱的,说到底,”妻子重提天使们也许跟她这个母亲一样,十分乐意与紫罗兰和牡丹一起玩耍,“说到底,这孩子的确像个雪人!我看她就是雪做的!”
一阵西风刮到雪孩子身上,她又像星星似地发起光来。
“雪做的!”林赛先生硬把不情愿的客人朝好客的门里拉。
“难怪她模样像雪,可怜的小东西,都决冻僵啦!不过一炉好火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再多言,这位非常仁爱而富于常识的好心人,把白色的小姑娘推出冰天雪地,拽进舒适的客厅。而小姑娘浑身滴答——滴答——滴答,水淌得越来越多。客厅 里,一只海德堡火炉,填满熊熊燃烧的无烟煤,透过铁门的云母片,正发出明亮的闪光,把炉子上的水壶烧得咕嘟咕嘟,快乐地直冒泡。屋里弥漫着暖和闷热的气 息,离炉子最远的地方,墙上一只温度计显示着八十度。客厅里挂着红色的窗帘,铺着红色的地毯,模样与空气一样暖洋洋。这儿的气氛与外面冬日的寒冷有天壤之 别,就好比一步从新地岛①走到印度最热的地区,或从北极钻进火炉。哦,这对白色小陌生人可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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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地岛(NovaZemble):位于前苏联欧洲部分东北部的两个岛屿。
满脑子常识的汉子把雪娃娃拉到嘶嘶冒烟熊熊燃烧的炉旁,让她站在炉前的毯子上。
“现在她就舒服啦!”林赛搓搓双手,环顾左右,笑逐颜开,“随便些,我的孩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小姑娘站在炉前毯上,感到炉火的热浪洪水猛兽般袭来,愈来愈悲哀,愈来愈消沉。她渴望地扫一眼窗外,透过红窗帘看到了白雪覆盖的房顶,星星闪着寒光,寒夜多么迷人。寒风在窗户玻璃上格格作响,仿佛在召唤她过去,可是她站在滚烫的炉前,垂头丧气!
然而,满脑子常识的林赛先生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
“快点儿,亲爱的,赶紧给她穿上双厚袜子,裹上条羊毛披肩或毯子。叫朵拉牛奶一滚就给她开晚饭。你们,紫罗兰、牡丹,想法子让小客人高兴高兴,瞧她来到个生地方,这么不开心。至于我嘛,去邻居家跑一圈,弄清楚这是谁家孩子。”
妈妈去找披肩和袜子了,不管她自己心肠多细腻多精致,到头来总和平素一样,向丈夫固执的实利主义投降。两个孩子还在嘟嘟囔囔地抗议,说小雪妹妹不喜欢 暖和,林赛先生不予理睬,动身走了,还小心地把客厅门带好,翻起大衣领子罩住耳朵。刚走到街门,就听到紫罗兰和牡丹在尖声叫他,回头一看,窗户上还有一只 带顶针的手指在敲。
“亲爱的!亲爱的!”妻子惶恐的脸出现在窗玻璃上,“用不着去找孩子的父母啦!”
“早就跟你说过,爸爸!”紫罗兰与牡丹尖叫着,见他重返客厅。“你非要带她进来,现在我们可怜的——亲爱的——
漂亮的小雪妹妹化掉了!”
两个孩子泪流满面。做爸爸的明白这世上偶而也发生怪事,有些担心自己的孩子也会化掉!他大惑不解,忙要妻子解释解释,可妻子只能回答,她被两个孩子的叫喊唤回客厅,发现小姑娘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滩白雪,细细一看,白雪也在地毯上快快地融化了。
“你瞧,就剩下一滩水啦!”她指指炉前地上的一汪水。
“都怪您,爸爸,”紫罗兰眼泪汪汪责备他,“我们的小雪妹妹只剩一滩水啦!”
“爸爸讨厌!”牡丹跺着脚——让我发抖地告诉您——小家伙还朝满脑子常识的爸爸挥舞拳头哩。“跟您说过的!您干嘛非拉她进来?”
海德堡火炉透过铁门上的云母片,似乎也对林赛先生怒目而视,像个红眼魔鬼,为自己造的孽得意洋洋!
您也许会认为这种怪事很少见,但它偶而的确发生,而常识碰上这种事只好认输。雪人的故事对林赛先生所属的那个精明阶层的人来说,也许只是件孩子气的小 事。然而,通过不同方式,它却能给人们带来极大教诲。譬如说,其中一条教训就是,人们,尤其那些心地仁慈的人们,行善之前,最好先认真想想自己要做的事, 弄清它的性质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对一个人有益的事,说不定对另一个人却完全是场灾祸。就说客厅的温暖吧,对紫罗兰和牡丹这样的血肉之躯挺合适——虽然 对他们的健康也未必有益——但对不幸的雪人来说,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但是,对林赛先生这类聪明的好心人来说,教训又有何用。他们熟谙一切——哦,当然!——他们了解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即算大自然或他们身边的某些现象超越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哪怕这现象就在他们鼻尖下头,他们也认不出来。
“亲爱的,”林赛先生片刻无言之后道,“瞧瞧孩子们的脚带进来多少雪!炉子前头都一汪水啦。叫朵拉快拿拖把来擦掉!”